韩国电影《破墓》：民俗恐怖片的成功之路

去年11月，人们还在跟随着韩国本土的媒体口径，谈论着韩国电影的空前衰败。但就在12月12日，政治惊悚片《首尔之春》横空出世，以一己之力救市，重新点燃了韩国本土院线电影摇摇欲灭的星火。

今年2月，由专攻玄秘恐怖片的张在现（《黑司祭们》《娑婆诃》）自编自导，崔岷植、金高银主演的《破墓》再次引爆市场。

目前，《破墓》韩国本土观影人次已接近1200万，最终成绩有望冲击历史前十；海外票房同样出色，可统计数据已接近3000万美元，在东南亚市场的成绩尤其火热，已跻身越南影史票房前十、印尼影史前三十。

> 《破墓》已经成为继《釜山行》《寄生虫》之后，历年来在国际上热度最高的韩国电影之一。

《破墓》的风评同样上佳，已获得今年百想艺术大赏的八项提名（包括最佳影片），压过《首尔之春》领跑。可以预想，在年末的青龙奖评选上，本片也将具有相当强的竞争力。

《破墓》能够取得如此卓著的成功，绝非仅仅是出于宗教民俗恐怖类型的噱头，而还和巧妙的悬疑构思，扎实的电影技法，以及激烈的反殖民情绪相关。

基本情节

影片将“破墓”设定为一种开棺平息亡灵的巫术活动。四位主角分别是风水师金相德（崔岷植 饰）、入殓师高宁根（柳海真 饰）、年轻萨满巫师李花林（金高银 饰）和尹峰吉（李到晛 饰）。

在为某富裕的美国韩裔家庭驱除祖先亡灵的过程中，四人先是发现委托人的祖父是日据时代的“韩奸”，以破墓和巫术同时进行的方式将其移葬；后因灵异事件并未停止，继而又发现了棺材之下，还有一个埋藏着日本战国时期僵尸亡灵的竖立棺材。

日本狐妖阴阳师在殖民时期，用这种伪装巧妙的巫术破坏半岛风水。最终金相德利用五行相克之术，用沾了血的湿木棍刺死日本僵尸，完成对日本殖民罪恶“斩草除根”的清算。

日本铁桩的传说

《破墓》的核心假定并非原创。关于“日本铁桩说”（일본 쇠말뚝설），即日本在殖民时期用铁桩镇住半岛风水、斩断民族精神的猜想，在韩国由来已久，家喻户晓。

虽然经过考证，日本人打铁桩多半是为了测绘或勘探土地，没有证据证明其有“怪力乱神”的动机。但这阻止不了这种契合了民族情感的传说广为流传。

韩国国土上一直有新的铁桩被发现，韩国人民也将拔铁桩当作一种清理日本殖民阴影的行为，这其中，尤以1995年半岛解放五十周年时金泳三政府组织的拔除最有名，反对人士当时也曾指责金泳三借此“作秀”煽动民族情绪。这一切的一切，使得“铁桩”传说更加深入人心。

巧妙的解谜框架，融入丰富恐怖元素

编导张在现将“铁桩阴谋”的构造和破除设定为《破墓》的主线，像四人组发掘一层又一层的棺材般，巧妙地剥开悬念；同时将风水学、本土萨满巫术、政治谶纬之说、日本阴阳术、僵尸片类型等超自然元素融为一炉，不仅展现了他对各类灵异学说的在行，更展现了该类型韩国电影的包容能力。

电影里光怪陆离的奇特元素很多，这是让恐怖迷们高潮的重要原因。比如：

金高银癫狂出演“跳大神”，本土萨满巫术段落原始野蛮的震撼力，令人印象深刻；

第一次破墓时土中出现的“美女蛇”（其实是日本怪物“濡女”），令人毛骨悚然；

被“韩奸”祖父附体的委托人向景福宫的日殖总部致军国礼，厚重的历史幽灵具象化，十分可怖；

以及最终反派日本战国亡灵的强大压迫感；

当然在韩国国内，还有“脸上写汉字”这种桥段的新奇感，造成了年轻人模仿现象的大流行。至于阴阳五行、风水之术、祖先索命这些元素，中国观众再熟悉不过了，这是东方民俗恐怖片的“老几样”，亚洲各个市场的恐怖片迷们都吃这一套。

反日的左翼民族主义，召唤历史幽灵

不过单靠“量多料猛”的宗教民俗恐怖元素，《破墓》不会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。外国媒体将影片的主题归为“反日反殖民”和“民族主义”，是恰如其分的。

从张在现过去的作品中，观众不难发现他的民族情绪和反日殖倾向。他编剧的《时间上的家》（2017）虽翻拍自委内瑞拉电影，但加入了反日殖的情节；佛教密宗恐怖片《娑婆诃》（2019）也对“韩奸”话题有所提及。

只不过张在现的左翼民族主义倾向，在《破墓》中全方位、高强度地展现了出来。他明确表示自己创作《破墓》的动机，是为了“治愈我们土地上的创伤”“根除过去的殖民痛苦”。

这才有了片中许多饱含深意的设定，比如片中包括“破墓小分队”的四名成员在内的七个角色，名字都取自日殖时期独立志士。他们作为“当代反日志士”的设定，是很明显的。

又比如，在影片开始，两名年轻巫师在去美国的飞机上被乘务误认为日本人的场景，就已经说明韩国民族身份的阴影犹在，主角们需要与这种殖民残留斗争。

再比如，日本亡灵是关原之战时期的“万人斩”，而风水师用以镇住坟土的硬币上，刻着的是同时代“壬辰倭乱”中的民族英雄李舜臣。《破墓》的矛头，不仅指向了20世纪的日本殖民，还包括了历史上日本侵朝的累累罪行。

同时，“韩奸”家庭在二战后未遭清算，反而一直做上流阶级，移民去了美国。这也体现了影片对殖民历史“残余未尽”的批判。

而海报上留白的半岛地图，以及片中墓地在“三八线”附近的设定，更是把朝韩统一的愿景表现得不能更直白了。

由于《破墓》鲜明的政治倾向，即使在韩国国内，本片在舆论上也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。

众所周知，韩国左翼要比右翼更倾向民族主义、反日。同期上映的韩国电影之中，还有一部意识形态坐标和《破墓》截然相反的历史纪录片《建国战争》，同样获得较大反响。

《建国战争》主要的内容是为韩国首任总统、争议右翼政治家李承晚歌功颂德。对于李承晚的历史评价，左右翼一向分歧巨大。左派批评李承晚的一大原因，就是他建国时没有扫清门户，留下大批没被清算的反动“韩奸”担任要职。

《建国战争》的导演金德英，在场外也放炮抨击《破墓》的意识形态，称其是靠着鼓动反日狂热吸引了大量左翼份子，才大受欢迎。

这样的新闻，结合尹锡悦总统任内过分“媚日”的表现引起左派反感的现象，旁观者不难看出，“反日”作为一个持久的韩国政治议题，至今仍然暗潮涌动。

艺术家们通过各自不同的作品，在进行着明里暗里的角力，就这个角度而言，《破墓》也是一种时代的见证。